主页
文章
分类
系列
标签
碎碎念
相册
约稿橱窗
关于
SD|宫骨/潮汐
发布于: 2024-3-17   更新于: 2024-3-17   收录于: 同人
文章字数: 3879   阅读时间: 8 分钟   阅读量:

Rate: G

潮汐

早上良太还在浴室洗漱,安娜拿着杯子走进来,睡眼惺忪地把杯子搁在洗漱台上,良太往旁边站站,给她让点位置。安娜倒了水开始刷牙,口齿不清地问,你看什么,照这么久镜子。
看脸呗。良太的视线在镜子里的自己和安娜之间不断来回。
“哟,青春期臭美啊。”
良太站到安娜身后,捧着她的脸摆正,镜子里一上一下一男一女两张脸叠在一起。“也不是很像啊,”良太说,“你看看,我们长得像吗?”
“啊……”安娜沾了满嘴的泡沫,双眼水肿,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睡死过去。她头顶上的良太深呼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像。她只好努力睁眼,“不太像。干吗?”
“我们不是兄妹吗?”
“你像妈妈。嗯……我大概像爸吧,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安娜出去后良太又看了会儿。他听到薰在对安娜说,良太还在用浴室呢,你不要进去。安娜说,他呆里面这么久,我上学都要迟到了。薰说那你催催他,你们现在长大了,你是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和哥哥一起用浴室了……云云。安娜和薰睡同一个房间,良太想,因为他是男孩子,即使是血亲,男与女也要有分别。那么都是男孩会更亲近吗?如果宗太也搬来了这里,他会和宗太睡一个房间。他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住。
他拍了拍脸颊,走出卫生间。
前两天的生物课上,他听到老师讲遗传,XY染色体,DNA双螺旋,碱基互补配对,半保留复制。恍若天书。良太撑着脑袋看窗外,楼下低年级上体育课,安娜和同学在打网球,打得一般。安娜不太擅长球类运动,她参加了田径部。唯有在耐力上,他们三兄妹很像。晚上他时常和安娜一起去海边跑步,沿着由比之滨跑上两公里,再走回去。沙滩回弹性差,可以锻炼腿部肌肉,他们都是大海的孩子,小时候常去海边玩,早已熟悉沙滩。遗传信息由亲代传给子代,等等等等,台上生物老师继续讲个不停,所以你们会像你们的父母与兄弟姐妹。
像吗?下课后他问安田。
像什么?安田问。
我和安娜,像吗?
你们长得很像啊,不愧流着一样的血。诶,应该是相近的基因吧?安田挠了挠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但是性格差好多,良太其实安静很多。
因为流着一样的血,所以父母兄弟姐妹会长得相像吗?良太从没觉得自己和薰或者和安娜长得相像。难道因为她们都是女性,而自己是男孩子?他和宗太呢?也不太像。良太记忆里的宗太的形象已受腐蚀,家里所有的照片都被薰藏在了柜底,这么多年从没拿出来过。最初薰把宗太的整个房间都叠进纸箱里,用胶带把纸箱封严实,再收进柜子里。良太想,他还有记忆,他会记得宗太的长相,他的字迹,他的球衣,他拿过的所有奖项,还有他未竟的梦想。搬来神奈川后,他一点一点搭出了宗太的秘密基地,放进去篮球杂志,篮球,飞机模型。很久之后良太学到了海洋腐蚀这个词,金属制品在海边容易生锈,就连记忆也是。有几次他偷看薰的DV录像,唯一清晰的是宗太的球衣,黄色7号,他永远是篮球队里最高的选手。这一点他们也不太像。宗太在国小时就已经长到这么高,他总是矮哥哥一个头。
过了两天良太买了面桌上镜,一面是普通镜子,另一面是放大镜。他翻过来,镜子里的脸放大,照出半张微鼓的脸颊,是他至今尚未消退的婴儿肥。他的身体仿佛停在了憩潮时刻,迟迟未生长,出门也总有人以为他是国一的学生。他升上国三,终于接近宗太国一时的身高。待到明天春天,他就要去念高中,志愿已经选定,是离家不太远的湘北,偏差值挺高,而且公立学校学费便宜,薰对此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湘北的篮球社很烂,尽管教练是安西光义。良太在见学时去篮球部看过一圈,认真训练的人寥寥无几,连会打球的都没有几个。还要继续打篮球吗?会有机会遇到山王、打败他们吗?他把镜子翻回来,走去浴室,深呼吸一口,站直,收紧脸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似乎还是和宗太不像。血缘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神奇吗?他觉得没有道理,即使流着一样的血,他和宗太还是那么不同。
到了暑假,良太满十五岁,他和薰之间的对话变少了,安娜叽叽喳喳地充当传话筒,把良太的话重复一遍,再把妈妈的话重复一遍,吃掉属于宗太的那一半巧克力。薰照例来祝他生日快乐,接着送给他一个小盒子。良太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银耳钉。
“我和安娜一起挑的。”薰说。
良太说谢谢,换上新耳钉。
“还会发炎吗?”薰问。
“已经不会了。”良太摸摸右耳垂,那里完好无损。那时在秘密基地,他只戳了一个耳洞,事后被薰痛骂了一顿。耳洞长好后良太回去找秘密基地,薰早已把里面的东西全扔进了垃圾桶。他按照宗太的设计搭建出来的私人回忆彻底被掩埋。宗太死后属于他的一切都是不允许被再现、被揭开的。
后来两年里耳洞反复发炎过几次,耳洞红肿甚至发脓,每一次发炎良太都会想到那天他用铁丝穿过自己的耳朵时说,我只是在等一个人回来,但铁丝网穿过耳洞的那一刹那他已经发觉了漂浮在海面上的真相。后来伤口慢慢地愈合了,直到现在,再也没发炎过。
生日过后的某天,薰离开了一整天,良太知道妈妈一个人回了冲绳。宗太死在海上,什么都没有留下,薰给他立了一个空墓碑,每一年都会回去扫墓。小时候他和安娜坚信宗太还会回家,因此回去扫墓的永远只有薰一人。
薰要到深夜才会到家,良太慢吞吞地走在海滩上,傍晚涨潮到憩潮时刻,海水没过他的脚踝,湿泞的沙子被踩出一个脚印,海水冲刷过几轮后又变得平整。白昼渐渐地压黑,青绿色的海面褪成灰暗。刚搬来镰仓时他继续等宗太回来,以为海是同一片海,宗太会坐着船来到他所在的岸边,同伴们从船上搬下两桶鱼。这半年他突然生长,仿佛憩潮时刻结束,他的身体开始涨潮。他长高了好几公分,终于成为家里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同时良太也明白了一件事,冲绳的海与神奈川的海不是同一片海,宗太不会回来了。死就是死。生老病死,记忆衰退,涨潮退潮,世间万事万物的定理。
过了几天,良太想办法找到了一份短期兼职。拿到工资后他去剪了头发,削掉两鬓的头发,又买了一瓶发胶回家。他对着镜子固定头发时,安娜路过,问他:“你在干什么?”
“换个新造型。”良太说。
安娜走进来盯着他看了一分钟,问:“该不会是为了增加身高吧?”
“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哦,你们篮球队有个一米八的人,和他一比阿良很矮哟。”
“你也是矮个子,你这个臭丫头。”
“哎呀——我又不打篮球,高个子对长跑运动员来说可是负担。”安娜拖长了音,“阿良到叛逆期了,让妈妈知道又要挨骂了,嘿嘿。”
良太把头发固定好,问:“怎么样?”
“很帅哟。”安娜把“哟”说得很重。安娜已经不太会说冲绳话了,她只是在无意识地模仿薰和良太,但是并不成功。安娜说:“看起来像阿宗。不过他的头发硬硬的,不需要上发胶。”
良太的心脏怦怦跳起来。
“阿良头发这么软,要上不少发胶,你记得起再早一点。”安娜说,“不要霸占浴室。”
“哎呀真可惜,阿良马上就要是成年男人了。”安娜摇着头走出浴室,“坏小孩要变坏男人了。”
安娜走后良太对着镜子怔了片刻。剪头发只是心血来潮,毕竟到了这个年纪他也会在意外表,原本他只是想换一个看起来更像不良少年的发型罢了。难道这样他会像宗太吗?宗太的头发是妈妈剪的,他的发质很硬,向上生长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刺猬。他记得宗太很高,脸更瘦削。除此之外,他不再记得更多。宗太死去太久,久到良太几乎长过了一倍的年纪,久到宗太在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太梳好头发,将发胶收拾起来,生怕薰见到后没收。但薰下班回来后看到良太,竟然不置一词。良太一边用筷子拨着饭一边心想薰在想什么,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又很快地移开,她扭头去灶台关火。薰似乎已对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习以为常,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天似的。一个会用铁丝网戳穿自己的耳朵、时常带着淤青与伤口、将将及格的卷子回来的少年总有一天会长成路边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至少他还没有梳飞机头,并且乖乖去了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也可能薰什么都没想,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同他讲道理。他们不太讲话,良太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些什么,说他戳穿自己是想惩罚年幼的自己,说他的伤口与淤青是源于他曾经的内向,还是他将将及格的成绩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世界里只有篮球?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宗太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在家里是不成文的禁词,他们身上流着的相同的血液让他们只在沉默中交流宗太的一切。
餐桌上安静得有些诡异,安娜自动调节气氛,她夸张地大叫:“妈妈,你看良太的新发型呀!”
“嗯,”薰将汤倒出来放到桌子上,又看了良太一眼,“我看到了。”
“良太真像不良少年。不良太。”
“哈?什么像不像,我本来就是吧?”良太说。
薰扫了兄妹二人一眼,说:“好了吃饭吧。明天木曜。记得扔垃圾。”
“阿良去扔。”安娜说,“要洗碗哟,今晚我要去塾上课。”
良太说:“你就是不想洗碗吧。”
“没错。”
薰送安娜去塾里上英文课,良太收拾好碗筷,消食后独自去由比之滨跑步。安娜定下高中志愿后就很少和他一起夜跑了。
夜晚也有人在海滨散步,良太迎着海风,沿着海岸线赤脚跑几公里。跑步回来后薰与安娜还没到家,良太冲了澡,湿漉漉地站在浴室镜子前抹身体乳。镜面上蒙了一层雾气,镜子里他的形象模糊不清。他插上吹风机,把镜面雾气吹散一块,开始吹头发,柔软的卷发被吹得向上飞舞。
良太的心突然怦怦跳动起来。
镜子里的良太已经长到宗太的高度,婴儿肥褪去了,显露出一个成熟的男性的轮廓来,就像他记忆里的宗太一样。假使宗太还活着,也许就是他现在的模样,双颊瘦下去,头发依旧向上生长。良太忽然想起宗太对他说过的话:就算心怦怦地跳,也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要怎么做,阿宗?良太问。
我吗……我会深呼吸,握紧拳头,然后再放开。说着宗太闭上眼,深呼吸,握紧拳头,又放开。如果还是怦怦跳,就再做一遍。
良太闭上眼。深呼吸。握紧拳头。松手。睁眼。血液从心脏流到大脑,流到脚尖,又回到心脏。
镜子里的自己渐渐与宗太重合在一起。
宗太还活着,在他身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