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中心+一点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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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疤
临近下班时间,医院里没什么活。新年刚过不久,一切尚未恢复正常,院内几个护士年前请了假说要回老家,现在也还没回来上班,现在只有一个前台与南烈二人兢兢业业来坐班。
南烈打开电视听新闻。天气预报正在播报大雪预警,播音员说京阪线、阪神线等因为大雪延误。窗外却是一片平静,丝毫没有下雪的征兆。他跳了几个台,没有特别吸引他的节目,最终停在球赛的转播上。他离开球场已经很久,偶尔会和岸本一起看几场球赛,现在恐怕连个忠实的观众都算不上。
前几年南烈筹钱在南龙生堂隔壁开了这家小私人诊所,主看骨科,也可开处方药。楼上是家整骨院,和他没关系。医院基本是预约制,平时也无大事,他常在隔壁药店坐着。快关门时有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前台已在收拾物品,头也没抬道:“这是骨科医院不是整骨院,整骨的话请出门右转从后面楼梯上二楼。”
“我不是去整骨,我找医生。”
“您有预约吗?”
“没有。”
“麻烦您在这里登记一下。”
来客登记完,拿着单子来找他。南烈所谓的办公室与前台不过隔了一堵墙,对话内容他听得一清二楚。南烈急着结束工作,本想草草了事。进门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室外气温零上三度,他却只穿了一套单衣,好像也不怕冷。南烈顺着他的运动裤向上看,看到乱糟糟的黑发和熟悉的脸时以为自己看晃眼,惊讶之余拿起桌上的眼镜戴好,再看对方放在桌上的单子。思索再三,问:“流川枫?”南烈说得没太大自信,不知怎的他又添上一句,“好久不见。”
病人茫然地看他,问:“你是哪位?”
南烈愣住,再想也是,他们也就打过一场比赛,丰玉还输了,流川枫怎么会记得他。流川枫看向他桌上的名牌,那里只写了他的姓。南烈说:“我叫南烈,你应该不记得了。”
流川枫沉思片刻,说:“噢,是你。”
“怎么回事,哪里伤到了?”
伤员拉起裤腿,说:“扭到了。”
南烈蹲下来查看,流川枫脚踝肿起,腿上有两处擦伤,血丝丝地渗出来,他拉起裤腿时裤脚上沾了两滴血,所幸腿部骨头并无大碍。南烈草草写下几笔诊断记录,说:“只是扭伤,没伤到骨头,等下我去给你拿点药,休息两天就好了。”他不放心,又说,“不过保险起见可以找你的医生再确诊下,毕竟——”南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转而问:“怎么会扭到?”
“摔了一跤。”流川枫回答得干脆,南烈对这个简单的答案保持怀疑,对篮球运动员而言腿就是他们的生命,更何况流川枫。他想起前几日大阪举行慈善篮球赛,岸本还特意来问要不要去看比赛,但最后也没抢到票,恐怕这就是流川枫在大阪的原因。流川枫继续说:“正好看到附近有家骨科医院就来了。”
南烈点头,不再追问。骨科医院就开在老家药房隔壁,药房便还是设在龙生堂处。他大学学医,之后就不太用老家那些汉方药了,不过拿药时思来想去还是拿上一瓶小药膏,同其他伤膏一起给流川枫:“用法都写在纸上了。”
流川枫拿了药,什么也没说。他脚上的伤不重,但会有好几天都行动不便,也无法打篮球。前台替他开门,南烈看流川枫一瘸一拐地走进寒冬中。门外已开始飘雪,围攻在城市外的大雪终于来到城市小巷间。犹豫再三,南烈快步追上,说:“流川,我送你回去吧。”
流川也没有客气,说:“谢谢。”
他住的酒店不太远,南烈想流川可能是出门散步时不慎扭到了脚,这事看起来实在离谱。无论如何,这种可能性为零的事确实发生了。
雪下得很大,路上车子都在缓慢爬行。南烈偷偷观察流川枫的脸。广告牌上的这张脸完美无瑕,很长一段时间里,南烈偶尔在电视上路边广告上见到流川枫,都会停下来检查上面是否因为他留下了些许痕迹。流川枫在翻看药袋,见里面有一小盒药膏,说:“这个药膏效果很好。”
“啊?”南烈余光瞥见流川手上的小药盒,那是他家自家调配的药膏,“哦这个,用了之后也不太会留疤。”
“多亏了这个,当时第二天眼睛就好了。”
“有效就行。”南烈干巴巴地打破沉默。
“没想到你会当医生。”
“嗯,是啊。”南烈应了两声,心想流川枫其实根本不记得他是谁,有什么想到没想到的?“家里开药店,所以就学医了。原本想做康复师,不过也没拿到资格。”流川枫下车前,南烈说:“要是过几天你还在大阪,也可以来复诊。”
回家后南烈立刻给岸本打了电话,找他晚上来喝酒。岸本放假在家,正好无事可做,放下电话便骑着自行车提着生啤来了南烈家。南烈把家里仅有的菜都倒进锅里煮了一锅寿喜锅,二人坐在被炉里喝酒。南烈说:“我遇到流川枫了。”
“你去看比赛了?哪来的票?怎么不叫我?”
“他来医院。”
“我操。”岸本手一抖,啤酒沫溢出了杯,“你做梦吧?流川枫会到你那破医院来?”
“他摔了一跤,扭到了脚,就来了我们医院。”南烈说。
“我操。”岸本又说。
南烈忍不住问:“你在学校也这样?”
“那当然没有。”
岸本做了篮球教练,几番辗转后现在在某中学任教。岸本高中打得不错,后来也还凑活,就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了下来。他们毕业前来的最后一个教练又在学校教了三年,后来丰玉成绩总是不上不下,总在第一轮徘徊,也进过前八,但再过了两年终于没了气,连出场权都拿不到了。
“那然后呢?”岸本问。
“开了点药膏送回酒店了。”南烈说,“什么也没有。”他说完一口饮尽啤酒,随后的时间里只是摩梭着酒杯。他想起高中最后一场比赛,觉得不太舒服。啤酒下肚二氧化碳往上涌,南烈打了个酒嗝,终于舒畅许多。
高三夏天比赛结束的那个下午,短暂的流泪和丧气后,趁教练不在,南烈把岸本叫出酒店,说:“我要回家。”
“明天不就回家了吗?”岸本说,“金平都买好车票了。”
“我现在就要回家一趟,如果金平找我,你帮我打个掩护。”
“你回家干什么?”
“拿点药。”
“喂,你不会……”岸本扯住他,“你不会要去给那小子拿药吧?”
南烈没吭声。
“发什么神经?”
“毕竟是我打伤的。”南烈说,“他看不见明天打不了山王。”
“那你以前怎么没这么良心发现?”岸本问,“现在后悔了?来回几小时给人送个药?”
“晚上我就能回酒店。”南烈说,“别跟其他人说这件事。”
南烈的高中生活在高三那个夏天戛然而止,最后一年的IH他们输给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为他人做了垫脚石。比赛后不多久教练就要被学校辞退,暑假结束前,篮球部最后开了一次会,会议上死气沉沉,没人开口说话,连岸本都一反常态地闭了嘴。有不服气的低年级学生坚持认为北野的方针没错,只是他们能力不足,他们底气不足地反驳了两句,最后也消了音。
再之后教练一个个找他们几个高三的主力谈话,南烈是最后一个。上一个岸本还在里面。南烈靠着走廊墙壁等,过了会儿岸本甩上门,在门快猛地关上时又推一把,不耐烦地将门轻轻合上,见南烈就在门口,眼神示意他进门。教练反正都要走了,会也已经开过,后来学校又把教练叫走开了一场会,几个学生猜测形势不容乐观,谈话想必也不太顺畅。
教练开门见山地问:你之后还打冬季赛吗?
南烈愣住,他们回学校才五天,大家都还未从失败的低落中恢复过来。别说四强,他们这次在第一轮就打道回府,对接下来的比赛而言,也是巨大的打击。
教练又说:你是队长,你是否参赛对其他队员而言很重要。教练一直不喜欢南烈,他说这话没太大说服力,这个年届三十的男人又说,你是队伍的core,其他人相信你。
“我还没想好。”南烈说。
金平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再之后,去念大学、专门,还是直接工作?”
“也还没有想好。”南烈老实答道。
“南,你打得很好,队员们也很信任你,刚来丰玉时我也想过你们能够拿到全国前四。”金平说,他把手里的纸倒扣在桌上,那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我实话实说,原本你要继续打下去、到时候进入实业团或许没有大问题。”南烈抿嘴阴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个嘴一张一合的男人,从高一开始他就知道金平讨厌他们,如无必要,金平不会与他们多讲一句话。教练年纪是他们一倍多,却比他们还不会忍耐假装。但这回金平没移开视线,他说:“你知道你这样做,将来可能没有一所大学愿意收你吗?”
“那又怎么样?”
“什么那又怎么样?”中年男人拔高音量,身子前倾几乎要站起来。他握紧拳,又靠回去。他是个成年人了,不应当再同小孩子置气。金平问:“你还想打球吗?”
“想。”
“如果冬季赛打得不错,有教练的推荐信,应该会有大学要你们。”金平说,“我有几个同学在大学任教,如果你们还想去大学继续打比赛,我也可以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让你们走推荐——不是什么很好的学校。”
“你对岸本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吗?”南烈问。
“你再考虑下吧。”金平没回答他,“出去。”
南烈走出办公室,岸本还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岸本问:“金平跟你说啥?”
“还打不打冬季赛。你呢?”
“你问哪个?之后的事还是WC?”岸本说,“WC打啊,你不打?”
“那之后呢?”南烈问。
“我想打篮球。金平那家伙说的好像我们以后也打不了球了似的,我们高一就打进了前八,怎么可能没路子。”岸本说得满不在乎,但声音却不如之前响亮。“南,你是不小心打伤他们的吧?”南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教学楼,岸本追在他身后,大声说:“你是不小心的!不小心!”
“操你妈。”南烈道。
“你神经病?”岸本扯着嗓门骂道,冲上来给了南烈一拳。南烈被打得头晕眼花,差点摔倒在地,他捂着肚子稳住身子后反手一拳打在岸本脸上。
“你故意的。”岸本说。
“我不是故意的。”南烈说。
“你故意的!”
“我是你之前怎么不拦着我?”
“又不是我让你打的。”
“不是你说交给我?”
两个人没头没脑地在教学楼门口扭打起来,最后被路过的老师拉去办公室又是一通教育。你们篮球部这些人比赛不好好打就知道打架,体育办公室的老师面带嫌恶,再有下次就要停赛了,知道吗?给了篮球部这么多资源结果选上来的尽是些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几天后金平就递交了辞职。篮球部休了几天短假,岸本来南烈家打电动,南烈正给家里帮忙,对忙着打游戏的岸本说:“冬季赛你还打吗?”
“打啊,毕业前最后一场比赛了,等再打进前八保去体大,再不然同立也行。”岸本头也不回,“你不打?”
“我打算读医。”
“啊?”岸本一惊一乍的,“就你的成绩?你认真的?”
岸本和南烈青梅竹马,好得能穿同一条裤裆,一直念同一所学校,一起学篮球。从小到大两家父母都说南烈有点太内向,出门总要岸本帮忙说话。然而当队长的总是南烈。
“我认真的。”南烈说,“我想做康复医师,跟队。”
“你搞什么。”岸本呆呆地站起来,“难道因为金平说的那些?什么没有大学要,这你也信?”南烈坐在岸本的阴影里,“你可是大阪的得分王啊!”
“也没说不打了,但是为了复习考试,冬季赛就不参加了。”南烈说。
父母对南烈的志愿没意见,南烈原想当体育医生,他篮球打得不错,家里又开药店,这个选择似乎顺风顺水。南烈成绩不算好,篮球部准备冬季赛的时间里他忙着念塾,但也没能考上第一志愿,最终去了东北某所大学读医。岸本经历一番曲折,好在顺利推荐进入大学球队,学校也在东北,坐新干线到南烈所在城市要两个多小时。毕业后南烈没能进入公立医院,他本想随便找份工作,最后还是干脆回家看药店,隔了几年借钱在整骨院下开了这家私人骨科医院,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看看球赛直播,日子过得看起来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岸本先是打了一年球,后来也回了大阪老家,一改性子做起了教练。
日本经济依旧一潭死水,生活上也无大事。南烈继续看NBA,见到眼熟的日本人出现在球场上,一开始还有些如鲠在喉,见得多了就不再有波澜。他和岸本也早已不提年少时期奉为神明的北野。打球生涯中南烈一共打伤过两个人,大部分人都被他的恐吓吓跑,只有那两个人撞了上来,像没事人一样碾过他继续走下去,南烈这才发现自己和那些被他吓退的人一样脆得像块玻璃。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打球,他从小看丰玉打球,开始学篮球后也一直打得很顺利,拿过MVP奖杯,是大阪的得分王,奖状奖杯现在还堆在他老家卧室里,他没有道理不继续下去。后来南烈发现也并非如此。金平让他滚出办公室后南烈又想了几晚上,他意识到之前比赛时他竟然怀疑起自己的根本来,他无法回答那个对流川枫而言理所当然到简直不存在的问题。他犹豫了,于是退出了。
总而言之,现在看来,十七岁时的事算不上什么大事。流川枫闭着眼投篮时,南烈还以为自己会一直为此感到愧疚,实际上也没有,只在他心上留下一道疤痕,不痛不痒,他几乎不记得它的存在。南烈唯一没告诉岸本的是,十七岁夏天时,他看到《篮球周刊》上写湘北接着又打败了王者山王,但下一场便铩羽而归,他想过偷偷去神奈川找流川枫确认伤势。为此他翻了地图,写下去湘北的路线。不过最后南烈没有去,他已经向流川道歉、特意送了药,一切到此为止。
隔了几天,南骨科医院恢复运转。早上来了病人,南烈替对方做康复锻炼时,流川枫又来了。有护士也看球赛,认出流川枫来,赶紧问他要了签名。流川依旧穿着运动服,只不过这一次步伐稳健。南烈结束理疗,再次替流川检查腿部。脚踝已经消肿,腿部完全恢复,只是之前擦伤的地方掉了痂后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除了留了点疤,没有别的问题。”
“不要紧。”流川说。
坐下时南烈看向流川的脸,同广告上的一样完美无瑕,左眼处没留下任何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