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和朋友玩命题作文时的文,稀薄的关键词:倒计时
玫瑰生长于无光之海
你在寒炉村外捡到一本笔记本,没有署名。它外封破旧,好在内页损坏不大,有几处无伤大雅的残缺,墨水有些晕开了,但依然可以辨认文字。
它的扉页用一种少见的华丽的字体写着:冒险者,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如果可以,请你告诉其他人快点逃。
你抬头看向四周:寒炉村里有人正在晾晒谷物,妇人撑起衣架摊开新洗好的床单。远处有人在狩猎魔物,你能听到破魔箭划开空气的声音。没有沙尘暴的侵扰,今天基拉巴尼亚的天空意外的蓝。阿拉米格独立后,这个了无生气的小村子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干劲,人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正为了未来而努力。你从莉瑟口中得知,年轻人们听说了你的事迹,参军建设的热情空前高涨。
你看不出灾难的迹象,确实,帝国没有放弃侵略艾欧泽亚,但现在他们暂时安静下来,驻守在外围。阿拉米格同东方的多玛一起,和艾欧泽亚的三个国家结成新的联盟。你相信你们会赢。
于是你很好奇,这本本子记录了什么秘辛吗?它是加雷马人遗落的吗?
你把笔记本带回旅馆,一时间遗忘了它的存在。几天后,在去往黄金港的船上,你在翻找塔塔露送你的干粮时又看见了它,于是你拿出来翻看:
冒险者:
如果你有幸捡到这本笔记本,我想你应该是个勇敢的冒险者,在这末日中还能生存下来。你们是否开始了一个新的星历?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七星历的第几年,现在我们已经不再用星历计时,这个年代是灾难的年代,今年是第八灵灾第十年。
已经整整过去十年了。最开始,我们以为这只是战争的副产品:人口减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前线征召。但死亡来得如此不同寻常,加雷马帝国损失与我们同样多的人口,接着终于出现第一个叛徒,帝国兵说,他们启动了黑玫瑰。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黑玫瑰。
人们赋予这件兵器过于美丽的名字。你们的历史课上有这一章节吗?黑玫瑰像死亡之翼那样拂过艾欧泽亚的大陆,漫山遍野地绽放。我在第八灵灾的第二年终于知道了黑玫瑰的生长方式:它强制切断我们体内的以太循环,让我们陷入死亡。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黑玫瑰的成长是在八年前,我同家人逃亡时,同行人的身体逐渐僵硬,变成一具冷掉的尸体。他体内的血液不再流动,我们没法救他,只能看着他的身体变得苍白,最后化为虚无。传说变成了现实:黑玫瑰从他心脏长出来了。接下来的很多年,我见过太多人的身体成为黑玫瑰的温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不断地死去。
活着难道只有痛苦吗?
冒险者,你们是否已经进入了一个和平的年代?没有帝国与艾欧泽亚诸国的战争;没有阴郁的死亡,住所变成一间间停尸房;没有灰暗而瞑寂的漫漫长日,永无尽头的死寂像是漫天的灰雾笼罩住海德林。
海德林,她是否还记得我们这些信徒,我们祈求她能拯救我们,但她睡着了,海德林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海德林抛弃我们了吗?为了惩罚人类的傲慢,让我们陷入这种自相残杀。我们的生活是战争与逃亡,从这个墓冢向那个墓冢迁徙,我们的移动路径就是死亡的痕迹。
从前并非如此,冒险者,是否有我们的人在这个绝望纪元存活下来、向你们讲述第七星历的故事?
我出自寒炉村,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我们贫穷落后,小时我常常食不果腹。但那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曾经黄沙漫天的基拉巴尼亚,比起这人间炼狱也算是个桃源。我原以为那是最坏的时代,我从小在帝国的压迫下成长,贫穷、破败压着我们,那是饥肠辘辘与衣不蔽体的年代,但那也是最好的时代,我们从不放弃反抗,不放弃追求未来,我们有英雄的领导,我们有不屈的信念。
冒险者,你听说过光之战士的事迹吗?多年来,他一直是我们口耳相传的英雄、海德林的代言人。过去痛苦的日子里,正是有他的出现,我们才有足够多的勇气与信心。光之战士,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他就像是一道光,劈开黑暗走来。我们起义反抗帝国,重新成立阿拉米格共和国。这段日子是我们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时光,我们以为光之战士给我们带来了真正的光,我们会朝着他走的方向不断地走下去。
冒险者,也许你们不再能体会到这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那是阿拉米格的新时代,一切都为初生,我们有的是无尽的希望,人们憋足了气要重振阿拉米格,恢复她旧日风采。哪怕后来帝国再度入侵艾欧泽亚,我们也不曾畏惧。我们已经见过国旗飘扬在基拉巴尼亚的上空,我们就不能退缩。
但没过多久,我想还不到一年,这一切又归于尘土。不,不只有我们阿拉米格人,与我们同命运的多玛也重新回到混乱,我听说几年前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君主。东方人夸耀这位君主,他是一位真正的明君、一位帝王,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据说他也是光之战士的朋友,在光之战士的帮助下,让多玛恢复独立。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国家了,乌尔达哈、格里达尼亚、利姆萨·罗敏萨、伊修加德,甚至是加雷马,这些国家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只有第八灵灾难民,或许我们还可以被称为暂时的幸存者。
我们搬到了曾经被称为黑衣森林的地方,还能望见格里达尼亚旧址。城市已经变为废墟,人们不再需要街道。人们也不再怀念过去的时光,愈是追忆过去,就越难面对现实。今天有人又提起“光之战士”,他的名字在我耳中是如此难以忍受,像一个诅咒。
千百个日日夜夜,我们都在等待他,但火光终于熄灭了。
在迁徙途中,我失去了我最后的家人。艾琳娜几天前去世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原以为,她至少能活得比我久一些。她并非死于黑玫瑰,她是死于一场慢性病,他们告诉我这种病并不是绝症,只是缺少药材,缺少休息,缺少一切治愈她的资源。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衰弱下去,看着死亡的触角像爬山虎那样攀上她的身体。她走之前那么轻,我看着她逐渐消解,竟然松了一口气。她死了,带着微笑去世。
我没法带走她的尸体,她留在了乌尔达哈的沙漠中。
我坐在这里写下这些事,感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愤怒。
艾琳娜的死让我们都感到如释重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死亡已经成为一种超脱,活着才是漫长的监牢。我已经是一座墓碑,这个世界上一座孤独的、等待着被风化的墓碑。
光之战士,我们的光,他现在在哪里呢?他为什么不出现?海德林抛弃了我们,他也一并抛弃我们了吗?他难道看不到我们需要他吗?英雄不应该在此时来拯救他的人民吗?
谁都没有出现,我们需要的时候,谁都没有出现。
我忍不住想,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为什么是我妹妹,为什么是我们这样一个个脆弱的人?如果死去的是他,他至少还能成为一个永不褪色的标签,他将名垂千古,而我们呢?我们不过是一粒尘土。他承受过那么多,比我们要坚强得多,他应该还可以再承受一些,为什么不能再替我们分担一些?
冒险者,我写了太多了,从天黑到天明。阳光出来后好许多了。我并不恨光之战士,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无法把我的痛苦转嫁到他身上。只是无数次,我都这么想过,如果是他就好了,如果是他就好了。
我很久没照过镜子了,不再记得自己的模样。我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能想象到自己的模样:瘦削、愤恨。
冒险者,我们没有英雄,在这十年的大迁徙中,我们呼唤过光之战士,他没再出现。我想他应该早已经死去了吧?像是那位东方的君主,像是我们的莉瑟,或是伊修加德的骑士长,他们的勇敢把他们引向死亡。
冒险者,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没有追艾琳娜而去,距我离开黑衣森林又过去了许多年,我又想到写些什么,这些年来我总是断断续续地写上一些。
失去了前进方向与所有希望的人们创造新的信仰。光之战士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起先只是低声细语,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念着他的名字。故事从远方传来,讲述他在伊修加德的事迹,我旁听了一些,终于忍不住退出谈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英雄,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冒险者,我们创造了英雄,又毁掉了他。
若不是我们把他碰上神坛,他是不是还能活得再久一些?
现在呢?他身已死。他的故事以黑玫瑰生长的速度在这残破的世界上蔓延开来,人们不再记得他确切的特征,他去世时几岁?也许正是我这个年纪。他叫什么名字?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他是“光之战士”。他不再是我记忆中带领我们阿拉米格人成立阿拉米格共和国的那个“人”——他已经变成一座灯塔。
我们试着找回光之战士,冒险者,很遗憾,这些年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曾经的那些同伴也大多逝去。今年已经是第八灵灾的第二十三年,已经整整二十三年过去了,战争没有停止,死亡没有停止。终止的以太循环导致生物的大面积灭绝,我们的食物越来越少,为了争夺稀有的物资,人们互相残杀。我常常想,那些已死之人会愿意见到这种场景吗?
我杀了一个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多少人在我手上死去?不,我是仁慈的,他们本就在死去,大多已患了病,我只是让他们少受一些痛苦,作为交换,我从他们身上换取一些物资。这就是我们,已经没有所谓的正确的价值观,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现在呢,终于轮到我了。夺走艾琳娜生命的疾病终于找上了我,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我决定离开目前的居所。我很想回家,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回到过寒炉村,没再见到过那里的黄沙和破败的土墙,再也没吃到过小圆盾锅。想到我即将与艾琳娜团聚,我便轻松起来。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生命,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在这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我走之前,聚居区的人们正商量着做点什么来阻止第八灵灾的继续,哪怕是为了拯救光之战士。这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好的事,也许我命不久矣,已经放下了对这场灾难的仇视。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踏上了回到寒炉村的路,带上这本笔记本,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能够捡到它,并告诉我第八灵灾已经结束。
船只已接近黄金港,你打开窗,看到潮风亭前往来的人群,这里繁华依旧,人们把苦难挡在笙歌之外。你把笔记本放回包里,等船靠岸后,随乘客走下船。你记得几日前塔塔露在通讯贝里的那些话:他们发现了帝国的秘密武器“黑玫瑰”,她请你来黄金港一趟,商量接下去的对策。
END